时间：2025-07-15 浏览量：
乡土散文：父亲的杉林母亲的布匹
文： 杨胜凡
一“父亲曾经形容草原的清香，
让他在天涯海角也从不能相忘；
母亲总爱描摹那大河浩荡，
奔流在蒙古高原我遥远的家乡。
如今终于见到这辽阔大地，
站在芬芳的草原上我泪落如雨。
河水在传唱着祖先的祝福，
保佑漂泊的孩子找到回家的路……”
偶翻手机短视频——蓝天白云，碧草连天，一条闪亮的河流蜿蜒入浩浩草原深处……如诗的背景，云飞空灵飘逸的深情演唱，这《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》让人浮想联翩……
身处曾被揶揄为“地无三尺平，人无三分银”的云贵高原的我辈，首先想到的，也永远铭记于心灵深处的是父亲的那一片杉林，和母亲的那一卷布匹——
二 父亲的这一片杉林在距寨子一千来米的小山岭上。当年这山岭是一片灌木丛，是父亲用十来天的时间砍倒晾干烧捡干净后栽上杉树苗的。如今三十多年过去，杉苗已长成一片杉林。几百棵的杉树，棵棵挺拔坚劲，在岁月的长河里沐风栉雨，掀起阵阵林涛……
当年我妻子背着半岁大的孩子，随同龄介古稀的父亲，在春寒料峭的二月天，将一棵棵树苗栽种，这些树苗在岁月的风雨中成长，它饱含着一个父亲酸甜苦辣的期待。看到这杉林就想起他们爷孙当年植树的情景……这片杉林是深沉父爱的寄托——
三 那些年，我家因人口多劳力少，加上父亲身体常常犯病，家庭生活极为困难，为维持一家人的生计，度过一个一个的难关，父亲在万般无奈之下，常去信用社贷款，而欠下一笔在他看来此生无法偿还的债务。有道是“父债子还”，这笔债务只好留给孩子偿还。因此在他内心深处总觉得这是对孩子一辈子的亏欠，他得在有生之年给孩子留下一点念想，找到一点自我安慰的东西不可。于是这片杉林从栽种到抚林，父亲都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和心血，寄寓了深沉的情感。而他欠下的这笔贷款，在我参加工作七八年后用一个月的工资还清了。父亲终于如释重负了。而他先前将这片杉林留给我的许诺，我也只好答应而让他心安……
四 时光荏苒，转眼父亲离世已二十余载，期间这片杉林也经历了一些坎坷。首先是乡村公路从岭下修过，以及之后路面拓宽，树子不得不让路，而前前后后，大大小小的树子就砍掉了四五十棵。每当此时，我多么心疼，——一是可惜未成材的树子；当然最心疼的是父亲所付出的心血。接着是前两年村里说要封山，有村民提出将这片山林划为封山的区域，不许砍伐，甚至归村组所有。而按照以前的村规民约，这片山岭又不是村子的后龙山，不属于封山的范围。我心想这或许是有人对这片杉林“羡慕嫉妒恨”想出的怪招。于是想趁村里没形成决议，弄个砍伐证砍掉卖了，免得父亲一生的心血一世的愿望付之东流。
所幸组上的证明没有得到村委的认可，砍伐证没办到，而杉林依然还在。而如今可办砍伐证了，我却又心有不忍——砍掉了，虽然不再为父亲的付出担忧，但从此父亲留给我的念想就再也无所依凭。须知，我每次回村都要去看那片杉林不可能。——看见杉林就犹如看见父亲一般。——看见摇摆或静立的杉树我就臆想，这是二十多年来父亲一直风里雨里对我这漂泊的孩子的期待啊！
而母亲给我的牵挂可谓千丝万缕——
五 东奔西跑，经历无数次的搬家，母亲留给我的那一尺二宽，四五丈长的一卷乳白色家机布，二十多年来仍静静地躺在我的衣柜里。
这是母亲去世后留给我的念想。是姐妹们遵从母亲的遗愿交给我的遗物。我知道在母亲心中，她一生最大的安慰是养育了我们七个兄弟姐妹，完成了世俗赋予她一个母亲传宗接代的沉重任务。她这一生没有什么遗产，如果硬说“遗产”，除了我们，那就是她留给我的这卷布匹了。母亲也清楚，这卷布匹是不值什么钱的，即便她耗费了她许多心血；她同时知道，这卷布匹我们也不会用来裁缝衣服，即便这是正宗原生态纯棉布料。因为无论当时还是现在，街上的成衣店到处都是，与其自己费时费力裁剪缝制，不如花上百十来元去店里选购来得干脆利落。而她之所以二十多年来依然存放在我的衣柜里，并不是她不“值钱”不可用，更不是为省时省力买成衣简便，而是因为我觉得一旦布匹七零八落裁剪成衣服了，衣服穿旧了，迟早就会消散。而母亲留下的这唯一的遗物，就再也无从寻找。母亲留给自己的念想也将无所依凭。
六 这卷布匹在母亲看来的确不值什么钱，但于我而言却是无价之宝。她是母亲勤劳的见证，她饱含着母亲活着的艰辛，承载着一个母亲对孩子深沉的爱。这些只有生活于农村，特别是少数民族地区，经历艰苦生活的孩子才能体味。
民俗言，“嫁汉，嫁汉，穿衣吃饭”。这在经济发达，以男权为中心的地区，可以理解为：女方嫁到男方家后，吃饭穿衣就不用自己操心，而完全依靠男方。而在贫困地区，尤其人口庞大的贫困家庭，则应理解为“女方嫁给了男人，就得为男人及一家人的吃饭穿衣去操劳”。无疑，母亲属于后者。 如此，母亲的辛苦可想而知——母亲除了养儿育女，还得为一家人的吃饭穿衣去操劳，这三重责任，在百废待兴的建国初期，以及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大集体劳动，其辛苦不可想像……幸而母亲是一个坚强的人，用现在的话来说，是一个“女强人”。
七 我母亲曾当过生产队妇女队长，任过大队妇联主任。她什么都不愿服输，男人能干的活儿她基本都会干，比如犁田耙田，编笼编筐编篓编棕绳，割草劈柴刨板子等。在男女平等的新社会，她从来不怕那些世俗的“男女有别”的闲言碎语。为了一家人的生活，她我行我素——
她只要身体健康甚至只要手脚还能行动，在正常参加集体劳动挣工分，捞口粮外，其余时间她起早贪黑，在自家自留地里种菜种棉花；在家里三更起五更眠，纺纱织布缝衣服，为一家人的温饱寒凉不辞辛劳……
八 母亲留给我的这卷布匹，经历了种棉花，薅棉苗，杀棉虫，摘棉花，除棉籽，纺棉纱，浆棉纱，洗棉纱，装纱上机和织布等一系列工序，这些多是母亲独立完成的任务。所以母亲做这些劳动的情景历历在目——常常晚上我们一家大小睡后，半夜醒来，一盏如豆的煤油灯下，母亲还在除棉籽，还在纺棉纱……，有时她疲倦得实在熬不过就打一会儿盹，稍醒一点就继续做。有时她怎么也抗不过瞌睡，而又要完成活路时，就常常嘲骂自己，说什么“瞌睡死了，莫真的要死了么”等等，以致常常让我们心里担忧。
我们知道母亲虽然坚强，但毕竟是肉体的人而不是钢铁的机器，经历了白天劳动的煎熬，晚间哪有不疲倦，能熬得多久？而母亲的一生勤劳及寄予儿女的深爱也就由此可知。所以每当推开衣柜门，看到这卷布匹，母亲辛劳的身影就浮现于眼前，而她寄寓深沉的母爱就常激起我无尽的怀念……
九 父亲用他皲裂的双手将杉苗栽下，
让它在岁月长河里沐风栉雨坚劲挺拔；
母亲用她柔韧的情思把棉纱交叉，
让它如清澈的泉流滋养我瘦弱的叶芽。
如今没见到那片碧绿如海的杉林，
置身于父爱如山的原野中我泪如雨下。
“泉水”悠悠传唱着母爱深深的祝福，
漂泊一生的孩子找到了温馨永恒的家……
作者简介：杨胜凡，贵州省榕江县人，退休教师，黔东南州作家协会会员。有散文、散文诗、现代诗、古体诗等文学作品若干篇(章或首)载于省市级报刊和网络平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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