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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
1934年，梁应钦出生于重庆南坪的大山沟。
他是家里的老小，上面有四个姐姐。可惜除了大姐，其他三个姐姐都相继病死。而父亲也在梁应钦五岁那年去世。
母亲改嫁。
继父是一个以编竹筐为生的粗糙汉子，性格暴躁，发起脾气来就直接拿竹鞭抽他们姐弟俩。最严重的一次，将梁应钦的头打了一个大窟窿。
没多久，母亲生病离世。
为了躲避继父的打骂，姐姐早早出嫁，梁应钦被继父卖到隔壁邻居家放牛。那是1940年，梁应钦常年没有鞋子穿，上山放牛时，一双脚被割得全是伤痕。
一年四季也只有一身衣服。夏天烈日炎炎的时候穿，冬天寒风刺骨的时候穿，好像那件衣服有特异功能，可以冬暖夏凉。
就在梁应钦被卖到邻居家放牛时，湖南湘潭有户人家生了个女儿。
取名罗爱华。
罗家属于书香门第，家里条件不错。罗爱华小时候上私塾，学习成绩优异，加上性格恬静，长得肤白貌美，是你能想象出来的大家闺秀。
时代风云变幻，看起来毫不相关的两个人却在有一天发生了故事。
02
梁应钦16岁时，在当地老乡的号召下去当了兵，被分到济南军区。
1951年春天，梁应钦被派往朝鲜，参加抗美缓朝战争。在打仗的过程中受了伤，差点失去一条腿。用钢板订好，才没有成为残废。
抗美缓朝战争结束后，梁应钦被授予军功章，原本有一个很好的机会去军校学习，但那时他有一个战友是济南当地的，被分去支援大西北。
战友私下找梁应钦，问他可不可以把入学的机会让给他。因为他的家人都在济南，去大西北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了。
梁应钦二话不说就同意了。
他觉得自己无父无母，唯一的姐姐也已经嫁人，去哪里都一样，不如成全战友留在家人身边。于是梁应钦就这样踏上了支援大西北，前往陕西的火车。
时间一晃而过，和梁应钦一起去陕西的同期战友，慢慢都已经成家立业，有了媳妇有了娃。而梁应钦一直是孤身一人。
有天，有个叫罗顺的战友找到他说，应钦，你也老大不小了，该考虑个人问题了，我在湖南老家还有一个妹妹，近期我想接她来咱们这。
罗顺的妹妹就是罗爱华。
他说得含蓄内敛，其实意思是想把妹妹介绍给梁应钦。梁应钦有些害羞地说，好啊，我这里粮票多，你们家要是不够吃，找我要就行了。
至此，梁应钦和罗爱华的人生有了关联。
他们还没见过面，梁应钦唯一能表达的是，如果你们粮票不够，我这里有。
03
是的，罗家原本是大户人家。
但中途败落，父亲早逝，罗顺和罗爱华只能靠乞讨来填饱肚子。罗顺当兵后，罗爱华和母亲留在湘潭。后来母亲去世，老家就只剩罗爱华了。
罗顺和梁应钦提完这事后，给罗爱华写了一封信。他在信里说，你一人在家，哥哥时常牵挂。来陕西，我给你介绍一门靠谱亲事。
“亲事”两个字，让罗爱华娇羞得红了脸。少女的心里，有了满满的期待。
当罗爱华在车站见到来接她的那位同志时，第一眼是满意的。他看起来高高大大，眉清目秀，说话也很温柔。
只可惜，他并不是梁应钦。
那天罗顺和梁应钦刚好都有事走不开，只好拜托另外一位同事去接罗爱华。当罗爱华得知是个误会，并且这个同事已有家室时，心情一下子跌到谷底。
特别是罗爱华见到真正的梁应钦后，心里越发的失落。
梁应钦长得不丑，仔细看还有几分帅气，只可惜个头有点矮。罗爱华身高一米六八，站在梁应钦身边，没法小鸟依人。
于是罗爱华下意识地回避梁应钦。
梁应钦也看得开，他对罗顺说，没事，我和你妹妹相互还不了解，慢慢来吧。
04
梁应钦不动声色地对罗爱华好。
罗爱华来了陕西后，因为不是职工，所以没有工资也没有粮票。而那时候，罗顺家已经有三个孩子。加上罗顺的妻子又有点小气，不愿意分粮票给罗爱华。
所以罗爱华在陕西的日子是拮据的。
于是梁应钦时不时地接济她。有时是粮票，有时是菜，有时是挂面。
罗爱华觉得不好意思。她不喜欢他，那就不应该接受他的好，免得被他误会。
粮票被罗爱华退回来，梁应钦也不恼，他不紧不慢地给罗爱华上“政治课”。
他说，爱华同志，你不要不好意思，这些粮票我一个人用不完的。毛主席说过，我们都是革命者，都是好同志，互相帮助是应该的。等厂里给你安排了工作，你努力工作，为党和国家做贡献就是了。
罗爱华被他一板一眼的样子给逗笑了。
他说得那样认真，她有些动容。
再了解多一些后，她发现这个男人其实挺好的。善良温和，幽默风趣，做事实在。而且思想觉悟高，没有不良坏习惯，闲了也就下个棋抽个烟什么的。
罗爱华慢慢被打动。加上罗顺时常为梁应钦说好话，罗爱华也就从心里上接受了梁应钦。
后来，她嫁给了他。
05
婚后，梁应钦对罗爱华的好在厂里是出了名的。
他还是叫她，爱华同志。
她心情不好了，他给她讲当兵时有趣的事。她生气了，他饭不吃也要第一时间去哄她。他说，爱华同志，没有过不去的坎，笑一笑，日子才是赚到了。
1958年，梁应钦和罗爱华有了第一个女儿。
看着怀里粉嘟嘟的小人儿，梁应钦高兴得不知所措。他对罗爱华说，爱华同志，你辛苦了，代表党和人民感谢你。
身边的人都跟着笑，梁应钦眼里却闪出了泪花，不过很快就被他压了回去。
罗爱华还是看到了。他是心疼她吧，一个在战场上拼过的汉子，当然不会哭，他的那点柔情，是要藏在眼睛里的。
于是罗爱华更加确定，嫁给梁应钦是正确的选择。如此平平淡淡，安安稳稳地过下去，挺好。
可是1965年，罗爱华生完第三个女儿后，那个温馨的家，发生了一些变化。
这一年，梁应钦发现罗爱华经常发呆，不说话。而且特别爱生气，生完气一个人能在床上睡一整天。
罗顺说，我妹向来性格内向，没啥事。反正她生气，你让着点就行。
那时去医院看病的意识并不强，梁应钦也就真以为是性格问题，他更加包容她。她闹脾气，他就不厌其烦地哄她。
可是到了1968年，生完第四个女儿时，罗爱华出现了幻想的症状。
她时常自言自语地说一些不存在的人和事，有时会莫名其妙地大哭，有时又突然大笑。梁应钦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。
他带她去了医院，医生给的结果是罗爱华患上了精神分裂症。通俗来说，是精神病。
并没有具体的病因，唯一的解释可能是性格使然，过于内向，有些坏情绪一直憋着，到了临界点，就成了心病。
梁应钦不肯相信，可事实是，罗爱华的病情越发的严重。
06
最严重的时候，罗爱华不认识自己的四女儿。
有一次，梁应钦去上班了，她将生下来还没几个月的四女儿扔在了家门口的井盖旁。幸亏有邻居及时发现，才没酿成严重后果。
这件事后，梁应钦再也不敢将婴儿留在家里，只好寄养在罗顺家。
也不是没有清醒过，但清醒后，病情又会复发。而这之后的几十年，罗爱华一直在犯病清醒清醒犯病的循环中度过。
她砸过邻居家的大门，拿棍子打过人，还时常说有人要害她。每次，梁应钦都默默跟着善后。
他低声下气地去给别人道歉，然后更加卖力地工作，因为他要一个人养活罗爱华，还有四个女儿。
有次罗爱华犯病，将自己锁在屋里不出来。梁应钦怕她出事，就一直守在客厅里。那些天因为工作忙，梁应钦累得很快就睡着了。
谁也没想到，凌晨两三点的时候，罗爱华突然从房里出来，手里拿了一根很粗的棍子，一棒子打在了梁应钦的头上。
就那一下，梁应钦当场晕了过去。他满头满脸都是血，止都止不住。
当时家里只有12岁的二女儿，8岁的三女儿还有4岁的四女儿。罗爱华在打完这一棒后，跑回房里将门重新锁上了。
三个女儿都被吓得束手无措。幸好这时大女儿下晚班回来，她找邻居借了自行车，将自己的父亲送到了医院。
医生确诊，左眼瞎了。从此只能靠着一只眼生活。
07
罗爱华清醒过来后，看到梁应钦瞎掉了的那只眼睛，哭得撕心裂肺。
她说，快把我绑起来吧，求求你们了。应钦，看到你这样，我心里扎着针一样的疼啊。我脑子犯病时，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。
梁应钦一把抱住她说，爱华同志，不要瞎说。我的眼睛和你无关，是我上班时不小心伤到的。
在梁应钦轻言细语的安慰里，罗爱华慢慢安静下来。
然后她开始拼命地干活，拼命地对梁应钦和女儿们好。她说，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犯病，只能趁不犯病的时候多做点事。我犯糊涂时，你们又要跟着我受苦了。
说着说着，她又哭了。
可是没有办法，她对抗不了自己的疾病。
梁应钦从来没有一句怨言。每次罗爱华一犯病，他都会第一时间出现在她面前。她跑了，他就满世界的找。
那时候，很多人理解不了精神病。在大家的眼里，精神病就是疯子。
还有人劝梁应钦说，干脆别找了，丢了算了，找不到就算了。
梁应钦瞪鼻子瞪眼地跟他急，以后不要让我听到这样的话。她是我的妻子，我娶了她，就要为她负责。在我眼里她只是生病了，生了一种难以治愈的病而已。
是的，即便罗爱华犯病的次数越来越多，即便这个家因为罗爱华而时常鸡飞狗跳不得安宁，梁应钦也从来没有想过放弃她。
包括他们的女儿。
即便外面有人说她们是疯子的女儿，她们也从来没有嫌弃过自己的母亲。因为梁应钦总是教育她们说，你妈只是不小心生了病，她比我还要爱你们。
罗顺在见过几次罗爱华发病后，对梁应钦说，我妹能够嫁给你，是她的福气。
是的，罗顺承认，作为亲哥哥，如果常年面对情绪不稳定的罗爱华，他是不可能有梁应钦那样的柔情的。
08
大概是真的有一份浓浓的爱意在，罗爱华发病的次数慢慢减少。
但因为常年吃治疗精神病的药，2006年，罗爱华瘫痪了。
瘫痪的那几年，梁应钦给她做饭，喂水果。罗爱华有时闹脾气，梁应钦也总是耐心地哄她。一如当年，她刚嫁给他时那样温柔而细心。
2009年4月10号，罗爱华安静地离开了。
她走得那样安详。这辈子最爱他的男人守在她身边，在她离开的那个刹那，梁应钦的整个世界都黯淡了。
罗爱华犯病，他满世界找到无助时没有哭。罗爱华打瞎了他一只眼睛的时候，他没有哭。是的，他是当过兵的铁血男儿，有泪不轻弹。可是当知道，这个世界再也没有罗爱华时，这个男人哭得像个无助的小孩。
那是他们结婚五十多年后，梁应钦第一次掉眼泪。
其实那时已经是梁应钦查出胃癌的第四年。被病魔折磨得不能吃饭不能正常去卫生间时，他都坚强得像坐大山，可是当罗爱华离开时，他的世界也跟着坍塌了。
然后，他又守护了她三年。2012年4月14号，梁应钦去世。
这一辈子，他从来没对罗爱华说过一次我爱你，也从来没有叫过她一声老婆，他总是一本正经地称呼她为爱华同志。
可是他用一生的行动证明了，什么是爱情和责任。
大概那个年代的爱情，总是这样纯情善良，自始至终我只爱你。不是将就不是妥协，而是只要在一起，不管生老病死，你都是我的一辈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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